瀏覽次
幾天前，被白巖松在央視點名的海歸女碩士，同時也是我國垃圾議題領域專家的陳立雯女士，為西安渼陂生態村村民帶來了一場垃圾細分類方面的干貨分享。每一個行動都是她的親身實踐，每一個觀點都體現著她在垃圾議題上的深入思考。
我認為這對要想開始垃圾分類的任何村莊或任何個人來說，都是極有價值、極其接地氣的問診和方法指導。以下是文字版與大家共享。
大家好，我是陳立雯，目前在推動農村的垃圾分類，所以特別高興，看到咱們西安渼陂村3000多人的大村子也開始做垃圾分類。
今天跟大家的分享主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我自己在河北淶水縣南峪村做垃圾分類過程中總結的一些經驗和教訓；另一個是，我過去九年的垃圾領域工作經驗讓我能回答為什么在農村做垃圾分類更有優勢。
▲ 渼陂村打掃前后
農村的垃圾為什么越來越多？為什么大家要做垃圾分類？
我知道大家都看過電影《垃圾圍城》大概比較清楚，過去十多年里農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都發生了極大變化，這給農村社會帶來了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垃圾問題。
一方面，傳統農業中自我循環的系統已經遭到破壞，養豬的糞便、廚余垃圾等想要回歸到農田系統，這個循環已經不存在了，這讓能回填的有機物成了垃圾了，但以前它不是垃圾。
另一方面，消費社會的到來讓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改變，我們的生活和生產用品必須依靠外來商品，于是大量的包裝廢棄物產生了，而這些東西不是自然界短期內就能降解的，也就形成了農村的生態系統里不能處理的垃圾。
但是農村的垃圾不同于城市，我國大部分農村地區的垃圾都沒被納入到國家的管理系統，尤其是西北地區、華北地區，包括東北和華南也都沒有，垃圾都是被隨意堆放或者露天焚燒，導致臭氣蔓延，并且污染土壤、空氣和地下水體。
咱西安渼陂村的垃圾之前怎么處理的？有沒有外運？村里的垃圾是怎樣一個狀態呢？
我說說河北省淶水縣南峪村，因為這個村是“美麗鄉村”，巧的是在我去這個村子開展垃圾分類實踐的前兩個禮拜，縣里剛好外包了一個保潔公司專門清運垃圾，南峪村的垃圾和縣里其它“美麗鄉村”的垃圾都被歸入縣里的垃圾收運系統。也就是說我們形成了一個對比，我們帶著大家做垃圾分類以后，該回收的回收，能堆肥的堆肥，只留下一點“其它垃圾”，仍舊由這個企業運走，但總量減少了80%。
這也就意味著，政府要出錢購買的“美麗鄉村”清潔工作沒有那么多工作量了，垃圾收運、垃圾處理系統的相關經費投入也都減少了。而且，這還不包括對環境的貢獻。
編者說：陳立雯老師在我國河北農村的操作經驗以及發達國家垃圾處理實踐都表明，我們日常至少80%的垃圾都能被回收掉，成為再生資源加以利用。
▲ 渼陂村的二手環保市集 淘到了享譽海內外的“戶縣農民畫”
總的來說，農村垃圾分類有三個步驟。
像咱們渼陂村現在做的二手交易，就是其中一個，它讓垃圾變少，甚至變為“寶”。但從垃圾管理的角度來講，在它的前期還有一個環節。
上世紀八十年代，國際上出現3R原則，3R代表：Reduce減量化、Reuse再利用、Recycle再循環。
按照1996年生效的德國《循環經濟與廢物管理法》，對待廢物問題的優先順序為避免產生（即減量化），反復利用（即再利用），和最終處置（即再循環）。—— 3R原則
第一個是減量。從源頭上減量，比如不出現包裝的問題，不用塑料袋、塑料包裝、一次性東西等等，減少垃圾的產生。
第二個是再利用，也就是二手交易。比如你們家沒用的東西可能其他人家就有用，書、衣服、小孩兒用品等等都可以拿去以便宜的價格賣掉，或物物置換。這實際延長了物品的使用壽命，力爭物盡其用。
第三個才是垃圾分類。對于那些不能避免產生又不能再次使用的東西，比如每天都要產生的廚余垃圾，如果做下分類，不與其它垃圾混合在一起，而是用來堆肥，就能減少資源的污染和浪費。
▲ 渼陂村每家每戶學分類標識
我國的垃圾分類是粗分的四大類：廚余，可回收物，有毒有害，其它垃圾。
▲ 垃圾四大類
廚余垃圾，就是能夠回到田里面而且短期內能被自然降解的餐前餐后的，飲食里面產生的東西。包括果皮、剩菜剩飯、菜根菜葉、開敗的鮮花等。
可回收物垃圾，就是能循環再生利用的，農村這部分會比城市少一些。包括報刊、書本等紙張，包裝、礦泉水瓶等塑料類，酒瓶等玻璃，易拉罐等金屬，衣物、鞋等布料類。
有毒有害垃圾，全村可以只放一個專門收集的容器，誰家有了就往那兒丟。包括電池、熒光燈管、燈泡、油漆桶、過期藥品，還有農村特有的農藥瓶。我們在河北南峪村的時候，收集到有毒有害物以后，專門找到了下游公司，因為正好兒我認識一個電池的處理企業。咱渼陂村分出來以后，也可以交給這個企業。
其它垃圾。村子里只要把前三者給分出來，這最后一類需要政府運走的其它垃圾的量會很少，而且輕了很多很多。而且一旦把垃圾這么分了類，也不再臭了。包括廁紙、紙巾、磚瓦陶瓷、渣土等。
我當時在南峪村做垃圾分類就發現，哇，這個就是太好了！你非常明顯地看到前后的差別——以前的混合垃圾對比分類以后的——這個有非常明顯的差別。
沒有分類之前投混合垃圾的時候，南峪全村有十幾個垃圾桶，清運公司每隔一天就要來一次，而且有的桶有時還要冒出來。但是等我們做垃圾分類以后，把廚余垃圾在村里堆肥，可回收垃圾賣掉，只有其它垃圾才被這個清運公司運走，它們就變成了四五天才來一次，而且也特別輕了（基本上就是一些廁紙）。從量上看，分類后的其它垃圾也就從前的20%左右。
我覺得做垃圾分類需要兩個比較大的條件，一個是硬件，一個是軟件。
硬件是什么呢？我說我在城市看了這么多年的垃圾管理，非常非常大的一個問題，就是混合收運和混合處理的問題，那么在農村我們搞垃圾分類，一定要避免混合收運、混合處理，一開始就要解決：怎么分類儲存、怎么分類收運、怎么分類處理。
因為背靠土地，農村垃圾分類有很多優勢，能比較快速地出現垃圾分類成果。為什么說背靠土地是優勢？優勢在哪兒？因為不管城市還是農村，廚余垃圾都占到大概50%以上，而農村背靠土地，很方便就能找到一塊兒地做堆肥。土地能夠消納包括樹葉、草在內的一切有機物，這些垃圾都是非常好的堆肥材料。單獨這一點，就已經是非常大的優勢了。
在農村的分類收運也比較簡單。村里每家每戶從源頭上把垃圾分出來，我們收運的時候在車子前后放兩個桶把它分開收運。
分類收運以后在村里面堆肥，廚余這個占比很大的部分就處理掉了。可回收垃圾呢，因為做垃圾問題很多年，我非常了解中國的廢品回收體系，我用一種很實際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我的做法是看市場收什么，就把什么可回收物拿出來，直接賣給當地的廢品回收。如果碰到去村里收廢品的，那賣給他就可以了，不用說再運出去或是單獨找。對于可回收物，我不建議大家非常地細分，因為我們的廢品回收體系里面，只要他收了，往往下游都會再做細分類。那么你需要分出來的，其實就是飲料瓶、啤酒瓶、白酒瓶、紙箱、衣服一類的，這是我在村里看到比較多的種類。我不知道你們渼陂附近的廢品回收能收哪些，需要大家自己了解情況。一定先去弄清楚當地的回收市場，再做判斷哪些是可回收物。
大家需要非常非常注意的是，硬件以外的軟件——源頭，怎么讓老百姓主動分開？而不是說我們去做一個二次分揀。真正從源頭上實現垃圾的減量化、資源化和無害化，才是垃圾分類的意義所在。
▲ 渼陂村航拍圖
那么怎么實現源頭的分類呢？這正是做垃圾分類的重中之重。
我從小也在農村長大，但那時候對于社會的認識沒有那么深，等我自己今年回到村里做垃圾分類以后，我重新去認識農村和城市社區的區別時，我發現我們農村做垃圾分類，除了背靠土地能很有效地處理廚余，把它就地資源化以外的一個非常重要基礎就是，我們農村是個熟人社會——你可以非常容易地帶動全村90%以上的家庭參與意見共同的事物，那么某種程度上它就省下了這個過程本來需要投入的時間成本。
在我國要做好垃圾分類源頭的工作，就是得由老百姓參與，城市的每家每戶參與到里面，村里的全體村民參與到里面。因為沒有源頭的分類，也就沒有辦法實現后面的處理。
我觀察咱西安渼陂村的生態村建設行動，我覺得做得非常好！在垃圾分類這一塊，接下來的重點可能就是把源頭分類抓好。分類習慣養成后，把堆肥做好，然后跟上級政府溝通能不能得到一些經費。
至于能不能帶動上一級政府去做垃圾分類，打通更大的范圍，可能需要慢慢看。先做好咱們村，這是起點。因為我的經歷也是先做好南峪村，然后一兩個月他們政府和垃圾清理公司都來找我們，說這個方式特別好，確實實現了減量而且費用大大降低了。
我們明年春天會再次回到那個鎮上，在鎮里的十多個村莊同時開展垃圾分類。
掌聲
在河北南峪村的一個經驗，包括我自己也沒有想到的一個事情就是，垃圾不落地。
▲ 渼陂村的垃圾不落地運動
垃圾不落地的根本意義究竟在哪？我2014年的時候去臺灣，在臺北市、新北市都看到過他們垃圾不落地的方式，我自己操作實踐后總結，這件事的重要意義表現在一下三點。
要實現垃圾不落地，村里所有公共場所的垃圾桶就都要撤掉，以保證對垃圾的定時定點收運。垃圾只能定時定點收運，別的時間不能扔。
這個過程中我們就實現了兩點，第一當老百姓從家里分揀出垃圾拿來外投，他必須得保障他家的源頭分類成果。第二是實現了垃圾分類教育。我們每天傍晚收垃圾，垃圾車在村里面邊喊喇叭邊走的時候，大家拿垃圾出來外倒。也就是說只有在我們收垃圾的時間，大家才能外倒，別的時候不能倒，這讓我們可以一邊收一邊做現場的垃圾分類教育。
我在啟動分類之前還在想怎么做垃圾分類教育，最后就是等垃圾車大喇叭一喊收垃圾，大家拎著兩個桶（廚余垃圾、其它垃圾）和一個袋子（可回收物）出來倒的時候，我們會先看一下垃圾分得對不對，如果不對，現場教學該怎么分，分好以后再倒。我們在垃圾車上放著四個垃圾桶，前面兩個桶放廚余，后面兩個桶放可回收和其它垃圾，大家一看一目了然，是現場感很強的垃圾教育。對大多數家庭來講，重復三四次以后該怎么分就全學會了。
也因為垃圾不落地，大家平時不能外投垃圾，收運的人就可以督查大家投放垃圾的情況，也就避免了公共場所擺放垃圾桶，大家二十四小時隨時丟垃圾那種情況，這是第三點意義。
▲ 渼陂村民 輕松做到垃圾不落地
桶的問題，一定要考慮垃圾分類教育，不要做一些拿著紙去宣傳式的教育，一定要現場教會大家怎么做垃圾分類。咱們渼陂村的參與我覺得已經非常棒了，現在的一個重點就是怎么讓每家每戶都非常清楚該怎么分類，還有廚余堆肥的地方是不是已經選好了。另外，村里的分類車、收運車是不是準備好了？如果都做到了，基本就沒有問題了，不過還應當考慮如何更好地持續。
其實所有地方的垃圾分類都要涉及這個問題。一個是源頭分類的老百姓的參與，也就是咱們大家，能不能做到正確分類。第二個是分類收運的人，他能不能更好的服務于源頭的分類，也就是來自村委的持續的監管是必須的，或者你有環保組織的常年的持續服務。這兩個解決了，就能長久。
我們在南峪村的時候，發現老百姓的源頭垃圾分類習慣一旦發生，它就要跟上硬件。一般源頭上他不會再去混合，因為村里面他能夠很直觀地看到環境上的變化。所以村委會非常重要，要把分類收集和分類處理，保證大家的分類長久的持續下去。
▲ 渼陂村的菜店，買菜自帶籃子
我想問大家，平時購物是依靠本村的超市商店，還是說外出購買？如果是外出購買，可以帶購物袋，減少塑料袋的使用。很難要求外面的商家凈塑，但是我們在村子里邊可以實現，因為很近，在村里買東西很方便，買菜的話容易帶著個籃子什么的。
凈塑，簡單來說就是不再使用塑料袋、塑料盒，甚至禁止塑料袋的使用。
如何實現呢？我覺得所有的替代物都可以找到，因為我的生活就是幾乎沒有塑料的。在城市里邊生活的時候，我外出都是帶著布包，買菜也從來不用塑料袋。熟食，就用碗去裝，再不行就用紙袋，一些好的紙袋還是可以堆肥的。
咱們渼陂生態村想做成凈塑，是可以做的，沒有問題。
編者說：紀錄片電影如《垃圾風暴》《塑料：真正的海洋怪物》《塑料成癮》，大家可以學習觀看，如果我們全村實現凈塑，真的很了不起。
經費問題還得看本村情況。一個情況是，把垃圾分了以后非常非常明顯的是，政府的外運垃圾一下子就減少了百分之七八十。
我不知道咱村現在往外運垃圾的是誰，這個錢誰在出？
▲ 海報
在我去河北南峪村做垃圾分類之前，那村里面有四個保潔員，每個人每月八百塊錢。垃圾分類以后，垃圾量小了，根據我們的建議村里把幾個崗位撤掉，只留一個保潔員和一個開車的村民來清運，而且是隔一天才收一次。但我們跟村委會建議說，一定要保障這個村民的工資。
所以這個資金基本上是政府出，等于只需要付兩個人的工資。
垃圾分類前與垃圾分類后，這個村民的感受也是非常明顯的。沒分類的時候，他拉走的是混合垃圾，垃圾混合在一起是特別臭的，但分類以后就不再有臭的問題。
農村垃圾分類的難點目前是政策不到位，未來的持續性要靠態度堅定的村委會去監督執行，并給到硬件支持。等出成果的時候，爭取上面的政策也就不成問題了。
問：“縣政府為什么想和你們合作？”答：因為垃圾分類減量后，他們的支出大大減少，支出減少就是經濟效益。
問：“我們這里做好了縣政府也會重視嗎？還是會很生氣呢？”答：我目前還沒有看到做好了以后上級政府會生氣的，應該會高興，這是他們的政績啊。
最后我想說一點，就是我們為什么要做垃圾分類？
避免了混合垃圾處理帶來的污染問題，因為不管是填埋還是焚燒，過程當中的污染都是沒有辦法挽回的、它是毀滅性的。把混合垃圾填埋會有水源污染的問題、空氣污染的問題；把混合垃圾焚燒會產生大量的致癌的二噁英，傷害人體，焚燒以后還會形成飛灰，它是危險廢棄物，里面也有大量的致癌物。我們做了垃圾分類，就不再有混合垃圾的處理問題，大量的這些污染就不存在了。
因為當你分了以后，同性質的垃圾放到一起處理，它的污染排放是最低的，而且這是實現垃圾資源化最基本的一個環節，如果沒有分類，所有的東西都不能再利用。所以垃圾分類具有非常非常大的意義。
▲ 渼陂村的集體榮譽感
編者說：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改善人居環境是一項基本要求。
只要通過我們全村人的共同努力，把垃圾分類這件事情做好，我們不僅會邁出生態村建設的一大步，而且可以為“垃圾圍城”這一難題給出鄉村答案，讓渼陂生態村的媒體曝光度和社會影響力大大提升。至于發展生態旅游和生態農業這兩項可持續經濟，更是水到渠成。
清空記錄
